高山出好茶，向来如此的至理名言。
对于茶树而言，光照充足是茶树生长的首要条件，茶树喜好一定高度的山区，适宜的高度对于出好茶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云雾飘渺，雨量充沛，太阳普照，且有坡度的山区对茶树生长非常有利。
高山处处遍布的老家金寨位于大别山系，是全国知名品牌茶叶六安瓜片的原产地。
对于高山绿茶，打从年少时就喜欢瞅见有钱的邻居总是端着散发热气腾腾的茶杯品茗着绿茶，绿茶飘溢着清香隔着老远诱惑着对茶叶有着特殊情结的我。那时候多想家里也有清香高长、鲜爽回甘的绿茶，如邻居那般饭后悠闲地品尝茶叶，解解我心中的馋虫啊。
但不能如心中所愿，或许原因在于我所在的居住地地理位置处于平原与山区的过渡地带——丘陵地区，不是茶树青睐的场所，大人们没有栽种茶树的习俗，没有茶树，茶叶只能望空兴叹。
对于茶叶的奢望只能寄希望于父母上街赶集能有一个好的心情稍微带点粗茶回家解解馋。
虽不产茶，但老家人们却都有饮茶的传统习惯，或许这与当地人们饮食习惯有着关联。老家炒菜的油基本上都是猪油提炼制成的，喷香的猪油富含脂肪，饭后半小时饮茶能去掉多余的油脂，以防日积月累的脂防堆积，长期容易成长为憨态可掬的胖子，大大影响光辉形象。
懵懂年少记事起，家庭经济拮据，温饱刚能添饱肚皮，考虑到由来已久饮茶的习俗，精打细算的母亲还是通情达理地从不多的节余里为家里购些茶叶，一再叮嘱泡茶时少放点茶叶，美其名曰：“茶叶有提神功效，放多晚上会休息不好，会影响睡眠。”其实心领神会的父亲、哥哥、姐姐、我知道母亲的心思，省吃俭用对于出身农村的我打从小时就深深懂得。
那一年，失散多年、杳无音信的母亲大姐、二姐终于有确切的消息，她们早年嫁鲜花岭、船板冲的金寨山区，当时山区交通、信息都很闭塞，导致她们多年未能取得联系。得知大姨、二姨的下落，这让母亲喜出望外，三家开始频繁探亲以解多年思念之苦外，各家在农产品上取长补短、互通有无，山里的特产很多，让我大开眼界，其中大姨、二姨家的茶叶成为家中最受欢迎的特产。一年中最为高兴的是清明前后大姨夫总是肩挑装满茶叶的蛇皮口袋，翻山越岭，过响洪甸水库乘轮渡长途跋涉，气喘吁吁赶到我家，已是近午，恰巧碰到放学的我：“大姨夫您先坐下歇歇，我去到田里喊爸爸回来。”顺手将书包放在门前，兴高采烈一路小跑朝着父亲干农活的地方跑去。
父亲放下手中的农活，我忙不迭接过牛绳，牵着疲惫不堪的牛儿任它啃食着路边嫩嫩的青草。不大会儿，父亲手提着泡着茶叶的大茶壶到了田头，喊着：“今天来客，到菜园让你妈回家多做几个下酒菜，我和你姨夫一醉方休。”乐颠颠的我一蹦三跳，心中美滋滋，别提有多美：好吃的与好茶难得遇到一块。
做为回赠，大姨夫很高兴面对着白花花的大米，对于山区来说，高寒地区对于稻谷的渴望犹如平原田畈地区对于茶叶的需求。
此后几个月里，大姨夫赠送的茶叶香甜我的美梦。年少的我总是期盼着下一个年度茶叶季节早早地到来。
母亲读出全家对于茶叶的渴望，寻思着能在自留地上种上茶叶树，每年也能如山区的大姨夫那样，在谷雨季节里为家里摘到嫩绿的茶叶，储存一年四季都能喝到的茶叶，那该是多么高兴的事情啊。细心的母亲利用闲暇时间多方打听了解茶叶树的品性，针对居住地土壤的特性，选择适合当地丘陵地带种植的茶叶树品牌。快刀斩乱麻，风风火火的母亲在次年的春季，从山里运回一批茶叶树苗，趁着春意浓浓的三月，在承包自留山地上母亲栽播下嫩绿的树苗。
全家对于茶叶的希望寄托在春光明媚中郁葱苍翠的茶叶树上。
母亲的茶叶树栽种有两处位置，一处是与凉井村民组交界的狭窄地段，母亲精心地栽下二十多棵茶叶树，在母亲的精心呵护下，栽下的树苗成活率达到90%。一处在自家承包的山地上，高大的板栗树下套种茶叶树。茶叶树经过三年的成长，茁壮的身影迎着朝阳煞是壮观。
每年清明谷雨季节，母亲栽种的茶树嫩绿的叶片舒展，香气浓郁扑鼻，欢喜的母亲实在不忍心采摘透绿的精灵。手笨嘴拙的父亲此时面对大自然绿色的馈赠，竟手足舞蹈，平时不灵巧的双手此刻娴熟地、小心翼翼地采摘茶叶树尖嫩嫩的茶叶，生怕碰醒茶叶树的春梦。母亲、姐姐则欢快地行走在茶叶树缝隙间，似乎她们是天生采摘茶叶的高手，嫩嫩的茶叶片儿不大会儿堆满采茶的筐，透过金色的阳光泛着绿意，微风拂面中轻轻地颤动。调皮好动的我嘴里含着嫩嫩的茶叶片，与好伙伴们相互嬉闹、满山疯跑着，追撵着春天的脚步。
接下来母亲、姐姐做的活计简单而枯燥：筛分新采摘的茶叶依次分级盛放在带有网眼的竹编筛子中摊在室内通风，主要是等待茶叶青气散失，叶质变软。等待采摘新鲜茶叶的水份散失掉大约10%左右，父亲用炒茶专用铁锅开始制作茶叶，我在灶下用干木柴生火，按着父亲的指令，不时地调整着火的温度，做炒茶前准备工作。父亲等待铁锅锅心有烫手的温度，开始把室内凉风的鲜茶叶投入到锅中，用细软竹枝扎成的圆帚做成的茶把反复挑翻青茶叶，待新鲜青茶叶变软后，用茶把尖收拢青叶，在铁锅中将杀青适度的茶叶，用茶把在锅内顺斜锅自然旋转，父亲炒制茶叶的动作由轻、慢逐步加重、加快，时不时抖动挑散，反复进行。在锅灶下的我看到父亲近似舞者优美动作很是羡慕，真想帮父亲一把，学着父亲的姿势动作，过一下炒绿茶的瘾。奈何心中知道父亲不会放手让一个懵懂年少的孩子亲自操作炒茶，万一有个闪失，岂不前功尽弃？
父亲等待炒制的青茶叶进一步变软卷缩形成条状，试试嫩茎弯折不断，父亲用茶把尽快将茶叶全部扫入熟锅。经过一系列腾、挪、转动作，此时父亲脸上开始微微出汗，我忙不迭的递上毛巾为父亲擦去汗珠。母亲上来帮着父亲勤翻多抖铁锅内的茶叶，让父亲喘口气，歇息一下。但父亲不放心母亲，不时叮嘱着：“茶叶嫩叶水分还是有点多，火温有点高，动作要轻些。”。
……
经过系列的近乎专业性的炒制，茶叶的香味开始显露，浓郁的清香飘浮在空气中，齿颊留香。父亲脸上露出满足、成功的微笑，从褂兜里掏出香烟，慢悠悠地点上，深深地吸上一口，喷云吐雾，悠闲自得。
出锅后的半成品茶叶被母亲多次烘制后，摊放于堂屋的大簸箕中，等待降到适当温度，装进大小不一的茶桶中密封上盖，小心翼翼地存放于干燥、低温、卫生的侧房。
自此家中一年招待、自用的茶叶在父亲、母亲不辞辛苦的劳作中终于完成。
对山里大姨夫的年年期盼虽然与日俱减，但脑海却保留着大姨夫最初肩挑茶叶口袋的形象，心中充满对大姨夫的感激之情。
尽管老家的茶叶产自丘陵地带，不属于高山好茶系列；尽管老家的茶叶不是来自高级炒茶师炒制而成；尽管老家的茶叶是那种上不了台面的粗茶。但因为老家的茶叶是父亲、母亲亲自栽种、手摘、炒制一条龙的丰硕成果，这一切足以让我引以为自豪。
已是七旬的父亲平时好生看管茶叶林，不厌其烦地打理茶叶树，远在他乡的我懂得修、剪茶叶树寄托着父亲对母亲深深地思念。唯有遗憾的是山上的茶叶树中唯有父亲孤单的身影，没有欢声笑语陪伴的父亲长吁短叹，在谷雨嫩茶翡翠般的清明季节，父亲默默地笨拙地采摘着鲜嫩的茶叶，汪汪的看家狗两声叫唤打破寂寞的茶叶林。
……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老家自留山地母亲亲手栽下的茶叶树啊，依然年复一年绽放、盛开，透着嫩绿的芬芳。”
愁情思绪的清明时节细雨纷纷，母亲种下的茶叶树散发逼人的绿气，满山的清香诱人。睹物思人，母亲那勤劳一生的光辉形象历历在目恍然如昨。
时光飞逝，唯祝天堂那边的母亲也有碧绿的新茶可采摘，不至于在这样美好的春天，太寂寞……
——.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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