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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之美和物与唐物的相遇

高丽茶碗是朝鲜半岛产的茶碗,据现存茶会记记载天文初期就有使用。其中,具备特别的形状和情趣的茶碗称为井户茶碗。井户的名称被广泛使用是在天正五、六年。

井户茶碗

从中世向近世发展过程中,市民即所谓町众的实力日益增长,并喜好起茶汤。当时所追求和赏翫的是此后称之为东山御物的足利将军家旧藏的美术品及书画类作品。

立志天下统一的信长曾广搜名器,举行有悖常规的茶会。这种做法又为秀吉所继承,在武家之间广为流传。即便是数人小聚饮茶,也要点上满满的一碗茶,轮流传递着喝,即所谓的“吸茶”。如大阪城新年茶会和北野大茶会之类,就有许多人纷沓而来,在短时间内集体饮茶。天正十五年前后正是茶汤崛起的时期。

北野大茶汤,浮田一蕙绘,江户时代(茶道资料馆藏)

井户茶碗大小非常适合拌和“吸茶”之类的浓茶,除这种物理性理由外,变化中的新的美意识也促使了它的流行。

相对天目茶碗几乎完美的造型,井户茶碗不完美,外表甚至很是粗糙。但当时的人们却从看似粗糙的茶碗中发现了所蕴藏着的价值,感受到了其充溢的造型美。这并非偶然从朝鲜杂器中拾个茶碗就能拿来珍重的。

只有正确把握了宋元画的古典美、墨迹体现的庄重的精神性,才能达到这种美的境界。就其本质而言,与古典美具有共性,且发现了永恒不变之美。究其原因,是因为它是从小客间的静寂世界、利休的黑茶碗、青竹的花筒中追求朴素美之真谛。

有关井户茶碗出现的背景,只要稍稍作一时代追溯,就可以了解其美意识的变迁过程。传名曰“心之文”“珠光致古市播磨法师一纸”的书简是珠光写给弟子古市播磨法师(播磨长官澄胤,奈良兴福寺僧兵,后为大和的代理守护官)的。昭和十一年,西堀一三氏曾在《茶道全集》(创元社)卷五“珠光研究”中曾提到过“京都市平濑家藏“‘珠光墨迹’”,但之后此物不知去向。现根据《古代中世艺术论》(岩波书店)中村井康彦氏的校注,摘录全文如下:

古市播磨法师:珠光

茶道最忌自高自大、固执己见。妒忌茶艺高超者、蔑视初学者,岂有此理。亲近茶艺高超者,即便只字半语也会受到启发,而对于初学者,应该考虑如何进行教育。茶道最为重要的是打破唐物、和物的界限,这非常之重要,必须十二分地用心。

近来,借口“冷枯”,初学者争先恐后地收藏备前烧和信乐烧,正如世人所批评的那样失去了理智。这类事就茶道而言,荒谬至极。所谓“枯”,即有了好道具,尽知其用处;随着修炼的不断深入,达到“冷”、“瘦”之境界,这才是茶道的真谛。即便做不到这一点,也不应拘泥于道具。无论是茶艺如何高超的人,自知之明是十分重要的。唯独忌讳自高自大、固执己见。反之,自信和信念也是必不可少的。正如茶道箴言所言:要成为我心之师,勿以我心为师。此古人教诲也。

大井户茶碗

村井氏在指出存在多个抄本之后写道:宫内厅书陵部藏《御觉书并殊光》中的“心之文”“在具体语句中与平濑家本存在多处不同,也不能说是抄写者在抄写时自作聪敏改写或单纯的误抄”。在比较两者不同点后,村井氏又说“从这个事实可以推测“心之文”除平濑家本外,还存在另外系统的抄本。”

古市播磨长官澄胤是举办过林间茶会的胤荣的弟弟,传澄胤为珠光“一弟子”。鉴于书简的内容主要是抒发喜好茶道的心得,以及对道具美意识的态度、看法,可以称得上是村田珠光的茶道论。

首先,教导人们在学习茶汤(不同于以后的茶汤,或许应该称为数寄,暂且称之茶汤)时,切忌自高自大、固执己见。并列举具体例子指出,妒忌通晓茶艺的高超者、蔑视刚入此道的初学者,都是毫无道理的。另外,应积极向高超者请教,想方设法培养初学者。

以往茶器的绝大部分都是唐物,此时开始使用和物的道具。足利义政所藏的美术品基本上都是从中国输入的。能阿弥记录《君台观左右账记》时的评价标准也是以舶来品及其价格为基准的,根本不重视和物的杂器等,两者之间存在“界限”是以往常识所致。对此,珠光强调通过两者的融合开辟新的美之世界。

珠光所持的唐物道具,虽说是唐物,但很有孤寂的趣味。

唐物茶叶罐“抛头巾”是珠光最珍重最喜欢的道具,后来传给了继承人宗珠。《宗二记》中这样描写:

珠光的抛头巾

肩冲在堺百舌屋宗安处

见有四条刮刀痕

正面有深刻刮刀痕

内壁存有垂流釉痕、多数的釉呈浓暗黄色

珠光最初持有新田、接着是宗及文林、其后是小茄子

这些茶叶罐都陆续转让给了他人、唯独这抛头巾和

圆悟的挂轴一直保存到他去世、他对宗珠留下遗言说

忌日时挂这挂轴、抛头巾里放粗茶用于点茶

通常对数寄者而言、这种器物是数寄的重点、关键

珠光其他的茶叶罐也都是名物

现在还都这样流传着

由此看来,珠光的茶趣味从新田肩冲→宗及文林→小茄子这样地发生着变化,归结点是抛头巾。抛头巾似乎是装粗茶再合适不过的茶叶罐了。

新田肩冲(德川博物馆藏)

《宗湛日记》引用茶会后利休的话写道:

珠光临终前对宗珠说:抛头巾切不可装极品茶,只能装下等茶(揃)。说完便过世了。以当时的价格仅值二贯钱。

据《宗二记》记载,即便小罐“以前值五百贯”,若是大罐“以前值二千贯”。相比之下,抛头巾简直是极端的便宜。

有关揃茶,陆若汉在记述茶的制法中,将其等级分为最上等、特等、次上等、次特等四个级别。接着写道:“这以下更下等的茶还有别的级别。但这不被重视,进不了珍品的种类。”(《日本教会史》)揃茶是属于不被重视的下等茶。他应该也会注意到茶叶罐的样子。

津田宗达在《津田宗达茶汤日记》中,有关“抛头巾”这样写道:

这只抛头巾茶叶罐既不吸引眼球,也不是肩冲……

这虽说是唐物,但样子似乎很是孤寂。珠光所追求并到达的茶器美即便在唐物中也是不为其他任何人所看好的。从该茶叶罐装粗茶这点来看,珠光也十分清楚茶叶罐的粗糙之相。尽管如此,仍要选择与室町初期以来所固定的评价标准不同的唐物,可以说珠光从粗糙之相中发现了独特的美之境界。和物中具有高度美学价值的器物和唐物中孤寂器物的相遇,用珠光的话说就是“打破唐物、和物的界限”。珠光追求的是他人无法模仿的美。宗二所说的“这种器物是数寄的重点、关键”指的就是这种美意识和视角。

唐物肩冲,铭“初花”(德川纪念财团藏)

再回到“心之文”上来,其大致内容是这样的:近来,一些人不顾初学者身份,借口“冷枯”争先恐后收藏备前烧、信乐烧的道具开茶汤会,既得不到世人的承认,自己又失去了理智,弄得无法收场。这岂有此理。所谓“枯”,就是有了好道具,要知道它的用处;有了精神素质(天分和后来的修炼),才能达到“冷”、“瘦”的境界,这才是茶道的真谛。即便理解不了这一点,没有素质和条件的人也不应拘泥于道具。无论是茶艺如何高超的人,自知之明是十分重要的。自高自大、固执己见是最要不得的。但自信和信念也是必不可少的。茶道箴言中说,要成为自己行为的老师,不要固执己见、为所欲为。

箴言即金言玉语的意思。这里的“失去理智”意为在不令人满意的状态、不深思熟虑的状态下热衷某事。这与自高自大、固执己见是相同的意思。

室町贵族借用权威和财力广搜唐物装饰在宅第中,而珠光却挂着墨迹翫赏粗糙的茶叶罐,或许还有文中提到的备前烧和信乐烧的杂器。

但是,鉴定并非一时的闪念和冲动。它需要高超的鉴赏能力,熟知唐物美的特性,能够从乍看粗糙无章的器物中发现具有生命力的造型美。“随着修炼的不断深入,达到“冷”、“瘦'之境界,这才是茶道的真谛。”这说的就是发现其内在的价值。

这种新观点无疑促使了绍鸥以降茶世界美意识的迅速传播,“心之文”是见证珠光学禅致力于内在精神陶冶的书简。

唐物:油滴天目。建窑,南宋时代(大阪市立东洋陶瓷美术馆藏)

在前面引用中曾提到过的金春禅凤,他是金春流猿乐鼻祖氏信的孙子,留下不少秘籍。在一本解答弟子提问的《音曲五音》书中,他这样写道:

所谓优秀的音乐……用物质作比方的话,便是最上等的茶。自古以来,原本茶等在世上就有,到时节就将茶叶放入茶叶罐,在适当时机打开罐口取出茶叶,茶纯茗香,一片生机快然、光彩夺目的景象。歌曲也要这样来唱,没有激情、无精打采的歌唱让人牵挂不已。歌唱须做到每次让人听后都有新的感受,这才是最为重要的。

联想到珠光使用揃茶时的情景,此文的表达十分贴切。而且,深知茶的用法和茶叶罐的关系,对茶的观察可谓仔细入微。

此书写于文明六年(年)前后,恰好也是村田珠光跟一休学禅的时候。金春禅凤弟子藤右卫门编辑的《禅凤杂谈》引珠光的话写道:

珠光曾打比方说,夜空中的月亮要是没了云气也没有那般皎洁。这实在是贴切不过的比喻。有池坊花道的弟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周围的人打听腌樱花的方法,这当然也是他拿手的逗人玩笑,但说多了人家也就不觉得有趣了。

这个故事非常有名,文中那个与池坊花道的弟子作比较的珠光,指的就是茶人珠光本人。据此可知,禅凤并非无标准地参考其他所有的艺能,他的态度是去粗取精、去伪存真。而这个禅凤对珠光十分尊敬。《禅凤杂谈》中有如下记载:

与四郎来宅,配合数寄茶会说唱能乐,他以前来过好多次了,这次也说唱得不错。金属风炉、茶锅、净水罐、水罐等,没有让人上心的东西。伊势烧、备前烧等虽然(价廉又容易买到),但趣味高雅、用法讲究的话,作为茶道具也具有很高的价值。

村田珠光

值得注目的是,这里提到了数寄这种吃茶会已成为常人认可的茶会形式。内容上首先是显示了金属风炉、茶釜和道具,这是很早就有的,其次从“伊势烧、备前烧等”的描写可以看出,其价廉又容易买到,因为存在许多类似的茶道具。

关键是如何使这些茶道具让人上心。不上心的话,就失去了茶会意义的重要部分。对于茶道具所追求的就是上心的东西,除了茶人外这还得到了普通人的理解,这点不可忽视。

还有,茶道具并非只要是伊势烧、备前烧,什么都行,条件是需要“趣味高雅、用法讲究”,可见当时人们重视趣味和用法。

图书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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